丧门安心下来,不过人一安心就会想睡觉。林然然恢复甜美的笑脸,哄着他回床上休养。
虽然白天能压制那东西的活力,但白天过了接着便是黑夜,到时候该怎么抑制邪蛊的发作,林然然心里没一个底。
“我打通电话给爸妈备案好了。”丧门好几次按不到手机数字键,多亏林然然帮他拨号才顺利送出。“阿爸⋯⋯阿母也在吗?正好,我想交代几句遗言。”
电话那头却传来这样的响应:“亲家母,是我们笨儿子打来的啦!哈哈哈——!”
然后就给他挂了。
丧门脑袋叩上枕头,两老十成十跑去李福德她家闹事。
上次因为摸走人家厕所的水晶香精罐、把银匙藏进胸罩被李家伯母请保全架出去,仍然没记取教训。
他再接再厉拨了通电话,要女朋友回家去阻止他父母乱来。
“朕在母星哟,丹儿你千万要替我瞒住亲爱的,他跳冥河又害得太岁老大氢爆抓狂,请在哔声后留言,哔!”
丧门心中那点女友把他抱在怀里哭哭啼啼、在他离世前终于显露出小女人脆弱一面之类的妄想,也跟着哔声瓦解开来。
“没办法了,小然,你听我说⋯⋯”
林然然捂住丧门的唇,痛心道:“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别多想。”
“小然,死亡只是生理机能停止的过程。只要用巨观到宇宙或微观到分子的角度来看,人的死就会变得无所轻重。”丧门自认对“死”这回事阅历无数,是其中的老手。
“从小到大,我差点死了几百次,总会有一次成真的。”
“不会的,你会化险为夷。”
“还好,没有鬼衣服可怕。”
“不,更严重,那次是无知的凡人,这次是有意的术士。”
“小然,那时候没有任何人陪在我身边。”丧门认真地说道,轻揽住身上的薄被。“而且那件衣服还一直放假消息给我,害我梦到爸妈死了、李福德死了、你死了,还有祈安⋯⋯那实在是太吓人,想都不愿意再想。”
林然然抓过丧门的右手,在手背上拍了拍。丧门昏头昏脑地想了好久,才发现他被当成小孩子哄了。
“我学小陆的,希望你别介意。”林然然挤出神似那人的温柔笑颜。
原来他和陆祈安私底下的小动作都被人看在眼里,丧门涌起一股难言的羞耻感。
“我们来谈谈人生规划好了,你还有好几十年的人生,要做什么呢?”林然然给丧门按着几个醒神的穴道,希望让他舒服一些。
丧门不用考虑,抽屉里早有写好的计划表。
“我想,既然来人世走一遭,总要留点什么。刚好我擅长念书,老师又夸我实验细心、会思考,那就作个学者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拿个诺贝尔奖名留青史,不过我运气一向不好,不强求。但倾尽一生的心力去求一个真理,不是很好吗?”
很棒没错,但他的身份特殊,基于不能影响人间历史洪流的大义下,就算奋斗出举世的成果也会受到法则的阻挠。
林然然说不出他的顾虑,不能告诉对方一切的努力到最后都会化为乌有,只能像陆祈安那样陪着微笑。
“但是不能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我活过这么一回。”丧门扬了下唇角,他这一年来看开很多事情,可能是交到女朋友的关系。“小然,你上次不是想要那个坑坑洞洞的派吗?应该早点买给你才对。”
林然然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孰料世事打了他们一巴掌,他从没看过中了尸虫还幸存下来的案例。
“这一年来和你一起顾店,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学问很好。我们这种生意,做一次顶一个月,那些闲置的时间,好在有你陪着我⋯⋯”
“丧,不要说了⋯⋯”
“可是还不到重点,祈安他⋯⋯”
林然然有一点崩溃:“小陆都丢下你跑了!”
“他虽然在笑,但我看得出来他不是很快乐。我可能看了太多他难堪的一面,摸出了他装腔作势的底细。他是个被宠大、很骄傲的家伙,不愿意被我当成弱者。”
丧门向着白漆天花板喃喃自语,眼中泛着微弱的金辉。
“他很过分,从不给我选择的机会,真以为只有死亡,我才会答应他离去⋯⋯”
林然然抚着丧门灼烧的额际,中了尸虫之后,理智会受到侵蚀,到后来只剩下内心最赤裸的欲望。他等着向来温文儒雅的丧门变成另一个暴君,说要杀父弒母、血洗人间,但都没有,他秉持中行的人生中,唯一的偏执就是那个人,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发现。
他找来白纸,递过笔,让丧门不停在纸上写着“陆祈安”保持清醒。也幸亏看淡生死的他有这么一个不能死的执念,才能撑久一点。
林然然从床上探头问道:“吹不熄的蜡蠋买回来了没有?”
“你要那个干嘛?”
“拜斗延命,诸家道术中最终极的保命法子⋯⋯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去小陆桌上翻一翻,说不定有现成的法器,我需要灯座。”
上官榆比向靠窗那个贴满扭曲符文和挂了四个风铃的书桌,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地散发出诡异磁场的书桌,全世界只有丧门敢过去折断陆大师的朱砂笔叫他快点写功课的怪人专用桌。
“不要、我不要。”上官少爷摇着头,抵死不从。
“叫你去,你就去!”林然然沉声训道,这小子就是欠骂。
好在这时电话响了,上官榆下楼收快递,抱了一箱彩色蜡烛回房间。他家管家姐姐办事效率没话说,他大哥惨遭四次退婚后,母亲有意提拔她做上官家长媳,管家姐姐就把水果刀架到脖子上坚定拒绝。
管家姐姐和他姐夫年少时是深受大少爷欺负而建立起革命情感的好友,晴空哥死后,大哥和她就更不可能了。
上官榆稍微交代家里不重要的八卦,然后问林然然该拿这箱蜡烛和水晶块怎么办?
“把你感觉有空隙的地方填补起来。”
“太抽象了,我不懂。”
林然然就是讨厌理科生僵化的脑袋,不用心思,只想要标准答案,解决问题所需的观察力和敏感度退化到比幼儿还不如。
“地板和床桌,哪方比较空?”
“地板吧?”
“那就给我大力撒下去!”
“我又不是修道者,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你应该要循循善诱。”
林然然看向趴在床板上乖巧写字的丧门,又瞪向下面闹脾气的上官少爷,不住发火:“说实话和说好话,选一边。”
“说实话。”
“世上多数人都是废物,就算含着金汤匙,受再好的教育也不会改变,多么公平。只可惜,社会的规则是由一群有权势的废物而不是能人所制定,包装出他们比较优越的假象。上官,你也是其中一员。”
“这我倒是知道。”上官榆捞起一把水晶块,低身在地板上排出整齐的行列。
“既然知道,不力争上游还甘于现状!”
“我认识两个不废的人,一个重病消失了,一个躺在你手边快死了。这么一想,当个可以践踏废物的废物有什么不好?”
“因为小然觉得你还能进步更多,你的立足点比常人高,未来应该会比我们更精彩可期⋯⋯”
“阿丧,你专心想着祈安就好,别管我们两个小的吵架。”上官榆听丧门无气也无力的说话声,有种想哭的冲动。